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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孟子注疏》卷十四下·尽心章句下

时间:2018-07-12 20:55   点击:6343   标签:

《孟子注疏》卷十四下·尽心章句下

孟子曰:“逃墨必归於杨,逃杨必归於儒。归,斯受之而已矣。”墨翟之道,兼爱无亲疏之别,最为违礼。杨朱之道,为己爱身,虽违礼,尚得不敢毁伤之义。逃者去也,去邪归正,故曰归。去墨归杨,去杨归儒,则当受而安之也。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从而招之。苙,栏也。招,罥也。今之与杨、墨辩争道者,譬如追放逸之豕豚,追而还之入栏则可,又复从而罥之,太甚。以言去杨、墨归儒则可,又复从而非之,亦云太甚。

《孟子注疏》卷十四下·尽心章句下

[疏]“孟子”至“招之”。

○正义曰:此章指言驱邪反正,正斯可矣,来者不绥,追其前罪,君子甚之,以为过也。“孟子曰:逃墨必归於杨”至“归斯受之而已矣”者,墨翟无亲疏之别,杨朱尚得父母生身不敢毁伤之义。儒者之道,幼学所以为己,壮而行之所以为人,故能兼爱。无亲疏之道,必归於杨朱为己,逃去杨朱为己之道,必归儒者之道也。然而归之儒道,则当斯受而安之矣。“今之与杨、墨”,“又从而招之”者,孟子又言今之人有与杨、墨辩争其道者,如追放逸之豕豚,既还入其栏,又从而罥之者也。以其逃墨而归儒,则可受之而已,而乃又从而罪之,无以异於追放逸之豕豚,既入其栏,又从而罥之也。以其为亦太甚矣,此孟子所以比之。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征,赋也。国有军旅之事,则横兴此三赋也。布,军卒以为衣也,缕,紩铠甲之缕也。粟米,军粮也。力役,民负荷厮养之役也。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君子为政,虽遭军旅,量其民力,不并此三役,更发异时。急一缓二,民不苦之。若并用二,则路有饿殍。若并用三,则分崩不振,父子离析,忘礼义矣。

[疏]“孟子曰”至“父子离”。

○正义曰:此章指言原心量力,政之善者;繇役并兴,以致离殍;养民轻敛,君之道也。“孟子曰有布缕之征”至“用其三而父子离”者,此所以薄税敛之言,而有以救时之弊者矣。孟子言有布缕之征,有粟米之征,有力役之征,布所以为衣,缕所以紩铠甲,粟米所以为粮,力征所以荷负厮养之役。然而君子为政,其於此三者之赋未尝并行也,用其一则缓其二,今夫三者之赋,皆取民以类也,如用其二,则有伤财而民至於饿死,用其三则有害民而至於父子离散,是岂君子之为政然欤!盖征之者义也,缓之者仁也,惟君子以仁是守,以义是行,然而充类之至而义之尽者,君子所不为也。此孟子不得不权时而救时之弊也。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诸侯正其封疆,不侵邻国,邻国不犯,宝土地也;使民以时,居不离散,宝人民也;修其德教,布其惠政,宝政事也。若宝珠玉,求索和氏之璧、隋氏之珠,与强国争之,强国加害,殃及身也。

[疏]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正义曰:此章指言宝此三者,以为国珍;宝於珍玩,以殃其身。诸侯如兹,永无患也。孟子言诸侯之所宝者有三,曰土地,曰人民,曰政事。使邻国无侵犯其封疆,是宝其土地也;抚恤鳏寡茕独,使民以时,民不离散,是宝人民也;修德布惠,是宝政事也。若不以此三者为宝,而宝珠玉者,殃祸必及身矣。此孟子见当时之君争城杀人,横赋重敛,不以土地、人民、政事为宝,所以有是言而救之耳。

○注“和氏之璧、隋侯之珠”。

○正义曰:案《韩诗》云:“楚人和氏得玉璞於楚山中,献武王。武王使人相之,曰非也。王怒,刖其左足。後成王即位,和抱玉璞泣於楚山下。成王使人琢之,果得宝,名曰和氏之璧。”又隋侯姓祝,字元畅,往齐国,见一蛇在沙中,头上血出,隋侯以杖挑於水中而去,後回还到蛇处,乃见此蛇衔珠来隋侯前,隋侯意不怿。是夜梦脚踏一蛇,惊起,乃得双珠。後人称为隋侯珠矣。

盆成括仕於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姓;括,名也。尝欲学於孟子,问道未达而去,後仕於齐。孟子闻而嗟叹,曰:死矣盆成括。知其必死。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门人问孟子,何以知之也。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孟子答门人,言括之为人,小有才慧,而未知君子仁义谦顺之道,适足以害其身也。

[疏]“盆成括”至“而已矣”。

○正义曰:此章指言小智自私,藏怨之府。大雅先人,福之所聚。劳谦终吉,君子道也。“盆成括仕於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者,盆成括尝学於孟子,未达其道而去之,後仕於齐国,孟子闻之,乃曰死矣,盆成括。以其盆成括之必见死也。“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者,言盆成括果见杀死,门人乃问孟子曰:夫子何以知其盆成括将见杀死?“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者,孟子答之,曰盆成括之为人,小有才慧,而未知闻君子仁义谦顺之大道,是则足以知其将见杀其身。

孟子之滕,馆於上宫。馆,舍也。上宫,楼也。孟子舍止宾客所馆之楼上也。有业屦於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也?”屦,屝屦也。业,织之有次,业而未成也。置之窗牖之上,客到之後,求之不得。有来问孟子者曰:是客从者之廋?廋,匿也。孟子与门徒相随,从车数十,故曰侍从者所窃匿也。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孟子谓馆人曰:子以是众人来随事我,本为欲窃屦故来邪。曰:“殆非也。”馆人曰:殆非为是来事夫子也。自知问之过也。“夫予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孟子曰:夫我设教授之科,教人以道德也,其去者亦不追呼,来者亦不拒逆,诚以是学道之心来至我,则斯受之,亦不知其取之与否?君子不保其异心也。见馆人殆非为是来,亦云不能保知,谦以益之而已。

[疏]“孟子”至“而已矣”。

○正义曰:此章指言教诲之道,受之如海,百川移流,不得有拒。虽独窃屦,非己所绝。顺答小人,小人自咎,所谓造次必于是也。“孟子之滕,馆於上宫”者,孟子往至滕国,乃舍止於宾客所馆之楼上。“有业屦於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也”者,言业织之有次,业而未成之屦,置之於窗牖之上,自客到之後,馆主之人求之不得,或问於孟子曰:若此屦之不见,为从者之廋匿也?“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者,孟子见馆主乃问己,以为从者之廋匿其屦,乃谓之曰:子以是从者来随事我,本为欲窃子之屦故来与?“曰:殆非也”,馆主自知责己问之过也,乃曰殆非为是来事夫子也。“夫子之设科也”至“斯受之而已矣”者,孟子又曰:夫我之设科以教人,往去之者则不追呼而还,来者则不拒逆,诚以是学道之心来至我,则斯容受之而教诲,亦且不保其异心也。然则不拒从者之匿屦,亦何累之有?《论语》云:“不保其往,有教无类。”其斯之谓与。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於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爱,不忍加恶,推之以通於所不爱,皆令被德,此仁人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於其所为,义也。人皆有不喜为,谓贫贱也,通之於其所喜为,谓富贵也。抑情止欲,使若所不喜为此者,义人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皆有不害人之心,能充大之以为仁,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穿墙逾屋,奸利之心也。人既无此心,能充大之以为义,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尔汝之实,德行可轻贱,人所尔汝者也。既不见轻贱,不为人所尔汝,能充大而以自行,所至皆可以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餂,取也。人之为士者,见尊贵者未可与言而强与之言,欲以言取之也,是失言也。见可与言者而不与之言,不知贤人可与之言,而反欲以不言取之,是失人也。是皆趋利入邪无知之人,故曰穿逾之类也。

[疏]“孟子曰”至“类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善恕行义,充大其美,无受尔汝,何施不可。取人不知,失其臧否,比之穿逾,善亦远矣。“孟子曰:人皆不忍”至“是皆穿逾之类也”者,孟子言人皆有所恻隐而不忍,如能推之所不忍於其所忍者,仁人也,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仁之为道如是也;人皆有所不喜为,谓贫贱也,如能推之所不喜为,而达之於所喜为,谓富贵也,是为有义之人也。人能充大不欲害人之心而为仁,则仁道於是乎备,故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大其无穿逾奸利之心以为义,则义於是乎尽,故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大其不受人尔汝之实,是不为人所轻贱,故无所行而不为义者也,言所为皆可以为义矣。盖恻隐有不忍者,仁之端也;羞恶有不为者,义也:但能充而大之,则为仁、义矣。人之为士,於尊贵者未可与言而与之言,是以言取之也,是失言也,以其失之谄也;可以与之言而不与之言,是以不言取之也,是失人也,以其失之敖也:如此者,是皆为穿墙逾屋趋奸利之类也。

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言近指远,近言正心,远可以事天也;守约施博,约守仁义,大可以施德於天下也:二者可谓善言善道也。正心守仁,皆在胸臆,吐口而言之,四体不与焉。故曰不下带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身正物正,天下平矣。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於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芸,治也。田以喻身,舍身不治,而欲责人治,是求人太重,自任太轻也。

[疏]“孟子曰”至“自任者轻。”

○正义曰:此章指言道之善,以心为原,当求诸己。而责於人,君子尤之,况以妄芸。言失务也。“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至“所以自任者轻”,孟子言辞之近而指意巳远者,乃为善言者也;所守简约,而所施博大者,乃为善道。○“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是所谓言近而指远也,是孟子自解其旨也。以其君子於其言也,皆在胸臆,以其不远於心而道存焉。盖带者所以服之,近於人身也,故取而喻之,曰不下带而道存,抑又见君子之言非特腾口说而已。“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是所谓守约而施博也,是孟子又自解其旨也。以其君子之所守,特在修身,而天下由是平矣,是所谓正己而物正者也。且人病在舍其己之田,而耕芸他人之田也,是所求於人者为重,而所以自任其在己者太轻耳。芸,治也。田所以喻人之身也,言人病在舍其己身,而治他人之身也,故为是云。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尧、舜之体性自善者也。殷汤、周武,反之於身,身安乃以施人,谓加善於民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人动作容仪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死者有德,哭者哀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经,行也。体德之人,行其节操自不回邪,非以求禄位也。庸言必信,非必欲以正行为名也,性不忍欺人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君子顺性蹈德,行其法度,夭寿在天,行命以待之而已矣。

[疏]“孟子”至“而已矣”。

○正义曰:此章指言君子之行,动合礼中,不惑祸福,修身俟终。尧、舜之盛,汤、武之隆,不是过也。“孟子曰”至於“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者,孟子言尧、舜之体性自然善也;汤王、武王反之於身,身安乃以施人,谓加善於人而反之者也。一则体性之自然,一则反之於身、身安乃以施人,无非是礼也,故动容周旋中礼者,是为盛之至也。至者,以其盛德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盖“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是为动容中礼也,是孟子自解之旨也,言哭其死而哀之者,非为其生者也,以其动容中礼,德性然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义也”,是谓周旋中礼者也,是孟子自解之旨也,言经德不回邪,非欲干求爵禄而然也,以其周旋中礼,德行然也;言语必以正,非欲以正行为名故然也,亦以周旋中礼,德言如是也。君子者,顺性蹈德,行其礼法,修身以俟命而已。然则尧、舜、禹、汤为盛德之至,亦不是过也。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大人,谓当时之尊贵者也。孟子言说大人之法,心当有以轻藐之,勿敢视之巍巍富贵若此,而不畏之,则心舒意展,言语得尽而已。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仞,八尺也。榱题,屋霤也。堂高数仞,榱题数尺,奢太之室,使我得志,不居此堂也。大屋无尺丈之限,故言数仞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极五味之馔食,列於前方一丈,侍妾众多至数百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後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般,大也。大作乐而饮酒,驱骋田猎,後车千乘,般于游田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在彼贵者骄佚之事,我所耻为也。在我所行,皆古圣人所制之法,谓恭俭也。我心何为当畏彼人乎哉!

[疏]“孟子”至“彼哉”。

○正义曰:此章指言富贵而骄,自遗咎也,茅茨采椽,圣尧表也。以贱说贵,惧有荡心,心谓彼陋,以宁我神,故以所不为为之宝玩也。“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至“吾何畏彼哉”者,孟子言说当时之尊贵为之大人者,当轻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尊贵而畏之也,以其如是,则心意舒展,得尽其言也。又言堂高数仞,仞,八尺也,至霤高数尺,是为奢汰之室也,如我之得志於行道,不为此室也;食之前有方丈之广,以极五味之馔而列之,又有所侍之妾至数百人之众,如我得志於行道,亦不为之也;大作乐而饮酒,驱骋田猎,有後车千乘之多,如我得志於行道,亦不为之也。以其在彼骄贵之事者,皆於我所耻而不为之也;在我所行之事,又皆是古圣王之制度者也,是皆恭俭而有礼也:如是,则於我何有畏於彼之富贵乎哉!是以“说大人则藐之,而勿视其巍巍然也”。

孟子曰:“养心莫善於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养,治也。寡,少也。欲,利欲也。虽有少欲而亡者,谓遭横暴,若单豹卧深山而遇饥虎之类也,然亦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谓贪而不亡,蒙先人德业,若晋国栾黡之类也,然亦少矣,不存者众。

[疏]“孟子”至“寡矣”。

○正义曰:此章指言清净寡欲,德之高者,畜聚积实,秽行之下。廉者招福,浊者速祸,虽有不然,盖非常道,是以正路不可不由也。“孟子曰”至“虽有存焉者,寡矣”者,孟子言此以教时人养心之术也。言人之治其心,莫善於少欲也,其为人也少欲,则不为外物之汩丧,虽有遭横暴而亡者,盖亦百无二三也。然而未必全无也,以其少也,是如单豹为人少欲,独隐处於深山而卧,乃遭遇於饥虎而亡之,是也。其为人也多欲,则常於外物之所汩丧,虽间有不亡其德业於身者,盖亦百无二三也。然而未必多有者焉,以其亦少也,是如栾黡为人多贪,乃为卿而晋国者,是也。《荀子》云:“养心莫善於诚。”盖亦与此孟子同其旨也。

曾晳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孰美?”羊枣,枣名也。曾子以父嗜羊枣,父没之後,唯念其亲不复食羊枣,故身不忍食也。公孙丑怪之,故问羊枣与脍炙孰美也。孟子曰:“脍炙哉。”言脍炙固美也,何比於羊枣。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孟子言脍炙虽美,人所同嗜。独曾子父嗜羊枣耳,故曾子不忍食也。譬如讳君父之名,不讳其姓。姓与族同之,名所独也,故讳之也。

[疏]“曾晳”至“所独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情礼相扶,以礼制情;人所同然,礼则不禁。曾参至孝,思亲异心,羊枣之感,终身不尝。孟子嘉焉,故上章称曰:岂有非义而曾子言之者也。“曾晳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孰美”者,曾晳,曾子父也,曾晳为人专好羊枣。羊枣,枣名也。曾晳既没,而曾子常思念其亲,而不忍食羊枣,公孙丑怪之,乃问孟子,以谓脍炙与羊枣此二味孰为美。“孟子曰:脍炙哉”,言脍炙固美於羊枣也,而羊枣何可比於脍炙哉!“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公孙丑又问孟子,曰如是则曾子何为独食於脍炙而不忍食羊枣。“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孟子又答之。曰脍炙虽美,人所同好者也,羊枣独曾子好之,故曾子所以思念之而不忍食也。譬如君父之名,不讳其姓者,以其姓为族之所同,名为君父之所独,故讳之也。

○注“羊枣,枣名也”。

○正义曰:盖樲与枣一物也,然而有二名,是樲小而枣大,樲酸而枣甘耳。云羊枣,则羊枣之为大枣甘者也,其类则樲枣之属也。曾晳者,曾子父也。案《史记·弟子传》曰“曾蒧音点,字晳”是也。孔传云:“曾参父名点。”

○注“上章称曰:岂有非义而曾子言之”者。

○正义曰:此谓公孙丑疑曾子为非义,而乃不知脍炙所同、羊枣之所独,而曾子之心言之是或一於孝道,故云然也。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孔子厄陈,不遇贤人,上下无所交,盖叹息思归,欲见其乡党之士也。简,大也。狂者,进取大道而不得其正者也。不忘其初,孔子思故旧也。《周礼》“五党为州,五州为乡”,故曰吾党之士也。万章怪孔子何为思鲁之狂士者也。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獧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中道,中正之大道也。狂者能进取,獧者能不为不善。时无中道之人,以狂、獧次善者,故思之也。“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万章曰:人行何如斯则可谓之狂也。曰:“如琴张、曾晳、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孟子言人行如此三人者,孔子谓之狂也。琴张,子张也。子张之为人,踸踔谲诡,《论语》曰“师也僻”,故不能纯善而称狂也,又善鼓琴,号曰琴张。曾晳,曾参父也。牧皮,行与二人同皆,事孔子学者也。“何以谓之狂也?”万章问何以谓此人为狂。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嘐嘐,志大言大者也。重言古之人,欲慕之也。夷,平也。考察其行,不能掩覆其言,是其狂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屑,洁也。不洁,污秽也。既不能得狂者,欲得有介之人,能耻贱恶行不洁者,则可与言矣。是獧人次於狂者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憾,恨也。人过孔子之门不入,则孔子恨之,独乡原不入者无恨心耳。以其乡原贼德故也。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万章问乡愿之恶如何。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於世也者,是乡原也。”孟子言乡原之人言何以嘐嘐,若有大志也,其言行不顾,则亦称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有威仪如无所施之貌也。乡原者,外欲慕古之人,而其心曰古之人何为空自踽踽凉凉,而生於今之世无所用之乎。以为生斯世,但当取为人所善善人则可矣。其实但为合众之行。媚,爱也。故阉然大见爱於世也,若是者谓之乡原也。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万子即万章也,孟子录之,以其不解於圣人之意,故谓之万子。子,男子之通称也。美之者,欲以责之也。万子言人皆以为原善,所至亦谓之善人。若是,孔子以为贼德,何为也?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孟子言乡原之人能匿蔽其恶,非之无可举者,刺之无可刺者,志同於流俗之人,行合於污乱之世。为人谋,居其身若似忠信,行其身若似廉洁,为行矣众皆悦美之,其人自以所行为是,而无仁义之实,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也。无德而人以为有德,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似真而非真者,孔子之所恶也。莠之茎叶似苗;佞人诈饰,似有义者;利口辩辞,似若有信;郑声淫,人之听似若美乐;紫色似朱,朱,赤也;乡原惑众,似有德者:此六似者,孔子之所恶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经,常也。反,归也。君子治国家归於常经,谓以仁、义、礼、智道化之,则众民兴起而家给人足矣。仓廪实而知礼节,安有为邪恶之行也!

[疏]“万章曰”至“斯无邪慝矣”。

○正义曰:此章指言士行有科,人有等级,中道为上,狂、獧不合。似是而非,色厉内荏,乡原之恶,圣人所甚。反经身行,民化於己,子率而正,孰敢不正也。“万章问曰:孔子在陈”至“何思鲁之狂士”者,万章问曰:孔子在陈国有厄,不遇贤人,上下无有交者,乃叹曰:盍归乎来,言我党之为士,进取於大道而不得其中道者也,亦以不忘其初而思故旧也,故问之孟子,谓孔子在陈国何为而思鲁国之狂士者也。“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至“故思其次也”,孟子答之,曰孔子不得中正之道者而取与之,必也思其狂、狷者乎?狂者以其但进取於大道而不知退宿於中道,狷者有所不敢为,但守节无所为而应进退者也。孔子岂不欲中道者而与之哉!不可以必得中道之人,故思念其次於中道者为狂、狷者也。“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万章又问孟子曰:人行当何如,则斯可谓之狂矣。“曰琴张、曾晳、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孟子又答之,曰如琴张、曾晳、牧皮三者,孔子谓为狂者也。盖《论语》尝谓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琴张、曾晳、牧皮三者,皆学於孔子,进取於道而躐等者也,是谓古之狂者也。琴张曰君子不为利疚我,曾晳风乎舞雩、咏而归,是皆有志於学,亦志於仕以为进取者也。牧皮,经传并无所见,大抵皆学孔子,而行有同於曾晳、琴张二人耳。此孟子所以皆谓之狂士。“何以谓之狂也”,万章又问,何以谓此三人为之狂士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至“乡原,德之贼也”者,孟子又答之,曰其志嘐嘐然大言,乃曰古之人,古之人,及考验其所行之行,而未始掩覆其言焉,是言过於行,为之狂者也。孔子思与狂者,又不可而必得之,欲得有介之人,能耻贱污行不洁者而与之,是为狷者也,是又次於狂者也。孔子有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以恨之者,其唯独於乡原之徒也,乡原者,以其为贼害於德者也。然则孔子如以自非乡原而过其门而不入室者,是则恨之矣。此亦见孔子自非乡原之徒者,无不与之也,所以思於中道而不可得,则思其狂、狷。“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万章又问何如则谓之乡原者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至“是乡原也”,孟子又答之,曰乡原之人其言何以是嘐嘐然若有大也?以其言不顾於行,行又不顾於言,则亦称之曰古之人,古之人,所行之行何为踽踽凉凉,有威仪如无所施之貌也。是言乡原之人外欲慕古之人,而其心乃曰:古之人何为空自踽踽凉凉,而生於今之世无所用之乎?以为生斯世也,但当取为人所善则可矣。故阉然大见媚爱之於世也者,是则谓之乡原者矣。“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至“何哉”者,万章不解孟子之意,故问之曰:如一乡皆称为原善之人,是无所往而不为善人矣,孔子乃以为有贼害於德,是为德之贼者,何为者哉?“曰非之无举也”至“斯无邪慝”者,孟子又答之曰,言乡原之人能掩蔽其恶,使人欲非谤之,则无可而非者;使人欲讥刺之,则无可为讥刺者;其志则有同乎流俗之人,所行又合於污乱之世;居其身,则若有忠信,而实非忠信也;行其身,若有廉洁,而实非廉洁也;众人皆悦美之,而自以为是,而无其实:故不与入尧、舜之正道者也,是无德而为有德,故谓之为德之贼者也。孔子有曰:恶有似真而非真者,恶莠之茎叶秀茂者,以其似苗,恐有乱其苗种者也;恶佞诈饰者,以其似义,恐有乱其义者也;恶利口辩辞,以其似信,恐其有乱於信者也;恶郑声之淫哇,以其似美乐,恐其有乱於雅乐也;恶紫之间色,以其似朱,恐其有乱於朱者也;恶乡原之惑众,以其似有德,恐其有乱於德者也。凡此六者,孔子所以恶之,以其似是而非者也。君子者,乃归其常经而已矣。云经者,则义、信、德是也。如佞口乡原者,是不经也。唯君子则反经而已矣,君子去其不经以反复乎经,则其经斯适於正而不他,故义以立而不为佞乱,信以立而不为利口乱,德以立而不为乡原乱,此庶民所以兴行,又不为两疑之惑矣。庶民既以兴行,斯无邪慝之行也。

○注“《周礼》五党为州,五州为乡,故曰吾党之士也”。

○正义曰:案《论语》云:“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今云《周礼》五党而解其文,盖亦不案此《论语》而有误也。诚如《周礼》五党言之,则《论语》何以云吾党盖,不当引此为证,所谓党者,盖五百家为之党,是其旨也。

○注“孟子言”至“学者也”。

○正义曰:子张之为人,踸踔谲诈。《论语》曰:“师也辟。”故不能纯善者。案《家语》有卫人琴牢字张,则此与《左传》所谓琴张者,琴牢而已,非所谓子张善鼓琴也。赵注引为颛孙师,亦未审何据。而琴张曰师张。曰“曾晳,曾参之父”,盖言於前矣。牧皮者,未详。

○注“似美而非”至“孔子所恶也”。

○正义曰:案《论语》云:“恶紫之夺朱,恶郑声之乱雅乐,恶利口之覆邦家。”其序与此不同者,盖孟子以乱义不及乱信,乱信不及乱德,其所主三者而已,苗莠、朱紫、声乐,所托以为喻者也,是所以为异者也。

○注“色厉内荏”至“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者。

○正义曰:此盖本《论语》之文而云。

孟子曰:“由尧、舜至於汤,五百有馀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言五百岁圣人一出,天道之常也。亦有迟速,不能正五百岁,故言有馀岁也。见而知之,谓辅佐也。通於大贤次圣者,亦得与在其间。亲见圣人之道而佐行之,言易也。闻而知之者,圣人相去卓远,数百岁之间变故众多,逾闻前圣所行,追而遵之,以致其道,言难也。由汤至於文王,五百有馀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伊尹,挚也。莱朱,亦汤贤臣也,一曰仲虺是也。《春秋传》曰:“仲虺居薛,为汤左相。”是则伊尹为右相,故二人等德也。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有馀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太公望,吕尚也,号曰师尚父。散宜生,文王四臣之一也。吕尚有勇谋而为将,散宜生有文德而为相,故以相配而言之也。由孔子而来,至於今,百有馀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至今者,至今之世,当孟子时也。圣人之间,必有大贤名世者,百有馀年,适可以出,未为远而无有也。邹、鲁相近,《传》曰:“鲁击柝闻於邾。”近之甚也。言己足以识孔子之道,能奉而行之,既不遭值圣人,若伊尹、吕望之为辅佐,犹可应备名世,如傅说之中出於殷高宗也。然而世谓之无有,此乃天不欲使我行道也。故重言之,知天意之审也。言“则亦”者,非实无有也,则亦当使为无有也。“乎尔”者,叹而不怨之辞也。

[疏]“孟子曰”至“无有乎尔”。

○正义曰:此章指言天地剖判,开元建始,三皇以来,人伦攸叙,宏析道德,班垂文采,莫贵圣人。圣人不出,名世承间,虽有此限,盖有遇不遇焉。是以仲尼至“获麟”而止笔,孟子亦有“乎尔”终其篇章,斯亦一契之趣也。“孟子曰由尧舜至於汤”至“由汤至於文王”,又至“由文王至於孔子”,又至“由孔子而至於今”,止“无有乎尔”者,此孟子欲归道於己,故历言其世代也。言自尧、舜二帝至於商汤,其年数有五百馀载矣,如禹、皋陶为尧、舜之臣,则亲见而知尧、舜圣人之大道而佐行之也,如汤王之去尧、舜之世,则相去有数百岁之远,则但闻其二帝所行之道,遵而行之者也。又自商汤逮至文王周时,又有五百馀岁,如伊尹、莱朱,二者俱为汤之贤臣,则亲见而知汤所行之道而辅佐之者也,如文王之去汤世,则相去有数百岁之远,则但闻其汤所行之道而遵之者也。以自文王之世至於孔子之时,又有五百馀载,如太公望、散宜生,二者为文王之臣,则亲见而知文王所行之道而辅佐之者也,如孔子之去文王世,则相去亦有数百岁之远,则但闻其文王之道而遵之者也。故自孔子以来逮至於今,但百有馀岁,以其去孔子之世如此之未远,自邹国至于鲁国其地相去如此之甚近,然而犹可应备名世,如傅说之中出於高宗也。然而世之以谓无有此名世而出於间者,乃天不欲使我行道也,故曰“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矣,此所以欲归於己而历举世代而言之也。

○注“伊尹”至于“等德也”。

○正义曰:《史记》云:“伊尹名挚,号为阿衡也,为汤之相。莱朱,亦汤贤臣,一曰仲虺。”是也。“《春秋传》曰:仲虺居薛,为汤左相”者,盖鲁定公元年左丘明之文也。杜预云:“仲虺,奚仲之後也。”

○注“太公望、散宜生”。

○正义曰:太公望,於前详言之矣。散宜生,案《论语》云:“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马融云:“十人而散宜生在焉。散,姓;宜生,名也。”

○注“至今者”至“而无有也”。

○正义曰:云“鲁击析闻於邾”者,按鲁哀公七年公伐邾之文也,亦於叙言之详矣。云“傅说出殷高宗”者,亦言於前篇矣。然而仲尼作《春秋》,必至获麟而止者也,孟子亦必止於“无有乎尔”而终其篇者,盖亦见孟子拟仲尼而作者也。故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杜氏云:“麟,仁兽也,圣王之嘉瑞。时无明王出,而遇获仲尼,伤周道不兴,感嘉瑞之无应,故《春秋》修中兴之教,绝笔於获麟之一句,所感而作,固所以为终也。”《孟子》之书,终於是言者,盖亦悯圣道不明于世,历三皇已来,推以世代,虽有岁限,然亦有遇不遇焉,故述仲尼之意而作此七篇,遂以“无有乎尔”终於篇章之末,盖亦深叹而不怨之云尔。

此七篇,遂以“无有乎尔”终於篇章之末,盖亦深叹而不怨之云尔。

《孟子注疏》

1.《孟子注疏》序

2.《孟子注疏》卷一上·梁惠王章句上(凡七章)

3.《孟子注疏》卷一下·梁惠王章句上

4.《孟子注疏》卷二下·梁惠王章句下

5.《孟子注疏》卷二下·梁惠王章句下

6.《孟子注疏》卷三上·公孙丑章句上(凡九章)

7.《孟子注疏》卷三下·公孙丑章句上

8.《孟子注疏》卷四上·公孙丑章句下(凡十四章)

9.《孟子注疏》卷四下·公孙丑章句下

10.《孟子注疏》卷五上·滕文公章句上(凡五章)

11.《孟子注疏》 卷五下·滕文公章句上

12.《孟子注疏》卷六上·滕文公章句下(凡十章)

13.《孟子注疏》卷六下·滕文公章句下

14.《孟子注疏》卷七上·离娄章句上(凡二十八章)

15.《孟子注疏》卷七下·离娄章句上

16.《孟子注疏》卷八上·离娄章句下(凡三十二章)

17.《孟子注疏》卷八下·离娄章句下

18.《孟子注疏》卷九上·万章章句上(凡九章)

19.《孟子注疏》卷九下·万章章句上

20.《孟子注疏》卷十上·万章章句下(凡九章)

21.《孟子注疏》卷十下·万章章句下

22.《孟子注疏》 卷十一上·告子章句上(凡二十章)

23.《孟子注疏》卷十一下·告子章句上

24.《孟子注疏》卷十二上·告子章句下(凡十六章)

25.《孟子注疏》卷十二下·告子章句下

26.《孟子注疏》卷十三上·尽心章句上(凡四十五章)

27.《孟子注疏》卷十三下·尽心章句上

28.《孟子注疏》卷十四上·尽心章句下(凡三十八章)

29.《孟子注疏》卷十四下·尽心章句下

十三经注疏

1.《周易正义》

2.《尚书正义》

3.《毛诗正义》

4.《周礼注疏》

5.《仪礼注疏》

6.《礼记正义》

7.《春秋左传正义》

8.《春秋公羊传注疏》

9.《春秋谷梁转注疏》

10.《孝经注疏》

11.《论语注疏》

12.《尔雅注疏》

13.《孟子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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